第三百二十七章 五年后!(大结局)

又是一年春日将尽,初夏无事,荷叶亭亭。刚刚兴过一场骤雨,还未完全褪去的雨云,倒让半露的暖阳在天边照出一轮霓虹。霓虹又倒映在荷叶的露珠上,两相交辉,更显通透迷人。从檐角落下的雨滴,击在路人的油纸伞上,叮叮咚咚好似泉鸣,更让人沉醉在长夏的午后。

扬州人好闲,苏州人爱雅。这两种特质,在金陵的百姓身上都能看到。如此舒适的午后,连空气都带着透人的凉爽。爱玩的金陵百姓,自然免不了踏街寻乐。

时任金陵知府的陈大人,是个颇通与民同乐的妙人。主政一方之余,常鼓励治下百姓们折腾些玩头出来。是故端午前的金陵城,已经热闹的不得了。

墙外头的叫好声不断,难免引来街坊邻居的驻足旁观。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,趁着家中长辈不在,竟不知何时爬上院中假山,借着高处眺望起游玩队伍。

他们看的津津有味,却不知府中下人找他们都找疯了。晴雯一连问了数个下人,都不知少爷、小姐的去向。她是霹雳性子,远不像紫鹃那般喜欢温声细语。

“再去找,一刻钟内找不到少爷小姐。你们几个全去陈管事那儿领二十板子。”晴雯说的又急又厉,显然是给气的不轻。

家中两位夫人今日去城外的寺庙还愿,紫鹃姐姐亦是陪着一道上路。家里就留着自己看家,才过个晌午,就闹出这种纰漏。说出去,还当我们知府家里没有管束下人的规矩。

作为内院唯二管事的大丫头,晴雯一发火,连同陈晟的书童在内都是不敢吱声。他们又是费上一番劲,才有人路过假山时,听到陈晟兴奋的叫好声。

闻讯赶来的晴雯,立马喊来人将少爷小姐抱出。看着面前两个焉儿吧唧的萝卜头,晴雯自己也是失语,直言道:“此事等老爷夫人回来,我定会跟他们禀告。”

陈晟自知闯了祸,加之外祖父、外祖母已提早一日上京。想到偌大个家中,连个靠山都找不到。他忙卖起乖,赔笑道:“晴雯姨姨,爹爹留下的功课,我都已经读完。他答应过我,只要我读完书,就能随便玩。”

往日晴雯最喜欢的称呼,此时此刻根本不顶用。她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男孩,仍是生气道:“老爷答应少爷在府里随便游玩,可没准许你带着小姐爬高处。万一摔下来有个好歹,连你爹都要挨大太太的骂。”

陈晟马上解释道:“是妹妹想看。”

憨园眨眨眼,亦是跟着道:“哥哥说的没错。晴雯姨姨,是憨园想看,才求哥哥带我爬上去的。”

我在贾府活了半辈子,要让你们俩用这等手段糊弄过去,早不知给人吃过多少回骨头。晴雯板着脸,冷笑一声:“小姐不是最怕高处吗?”

憨园一时傻了眼,她爬上去之后,光惦记着外头的热闹,一下到真忘记此事。

她是陈家的独女,虽是英莲所生,却极得陈恒和黛玉的喜爱。

转眼已经过了四岁,家中大人还不舍得给她取大名,仍是整日‘憨园’‘憨园’喊着。

都说人的名,树的影。明明是个说话奶声奶气的大户人家小姐,只要跟她哥凑一块,就成了爬上爬下的皮猴子。

憨园自知露了馅,忍不住抬手挠挠两侧的发包,很是无奈的看向陈晟,“对啊,哥哥,我怕高的。现在我要怎么说?”

陈晟没想到二妹总共就说了两句话,已经把自己交代个干干净净。

再瞧向晴雯横眉冷笑的模样,他干脆一闭眼,主动伸出掌心,十分痛心道: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晴雯姨姨,你打我吧。等你打完,就不许我娘再打了哦。”

你这是欺负我下不了手啊,晴雯挑了挑眉,仍是恐吓道:“就算我现在打过,也要跟夫人如实禀报。”

那岂不是要给打两次?陈晟忙把手一缩,眼珠子一转,又道:“我午后是不是要跟着柳二叔习武?”

“他今日跟着老爷去外头讲学,少爷,你还是老老实实等老爷、夫人回来吧。”

晴雯也不客气,直接摆摆手,让左右下人各自领少爷、小姐回屋。

管教孩子这种事,还是交给正主儿来办才好。

……

……

刚从金陵书院走出来的陈恒,在辞别送行的师生后,马上就被一个异邦人拦在道上。

“陈大人,陈大人。”异邦人也算陈恒的旧相识,是荷兰使节范志成的继任者李华。俩人前些年,在松江打过不少交道,陈恒对李华倒也不算陌生。

他不在京师,怎么在金陵这地头?陈恒在马凳上停住步,复又走下来,朝着伸手拦客的柳湘莲点点头,才对来人沉声道:“倒是久违了,李大人。”

李华刚刚混进金陵书院,听了陈恒半日的讲学,正有一肚子话想说。见陈恒肯为他留步,马上回道:“夏日正好,烦请大人陪在下小走几步可好?”

想着自己离任在即,陈恒亦觉得私下聊一聊,也无伤大雅。他看了柳湘莲一眼,索性就背负双手,陪着远客信步街头。

今日陈恒出门,没带知府仪仗,更未着正式官袍。若不是有一干护卫跟在身后,旁人见到岂能认出此人正是金陵知府。

“还未恭贺陈大人高升,此去京师,说不好就要直入六部中枢,布政天下。”

说正事之前,李华这个大雍通,用起国人更喜欢的方式交谈。

陈恒轻笑一笑,算作答复。官做到这个份上,早已炼就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。

他思绪稍转,倒没想到荷兰使节对大雍事务竟然如此关心。

调任的旨意,半个月前才到达金陵。府衙里更有不少官吏,还被蒙在骨里,这个李华的消息渠道,倒是快得很。

严格说这次调任,是有点突然的。陈恒先是在松江担任两年知府,其后三年才升任金陵知府。

连林如海都觉得,自家这个女婿会在金陵扎根数年。这才等辞官后,忙抛下京师、苏州故居不住,带着贾敏来金陵陪一陪外孙。

谁能想到,才干满一个任期,连考评结果都没等到。李贽就急不可耐的将自己召入京师,陈恒不知自己此次入京会担任何职,对李华的恭贺也就淡而视之。

李华瞧出陈恒的冷淡,也没太放在心上。他特意等在书院门口,只因最近大雍水师在夷州附近的海域,频频跟荷兰舰队起摩擦。

李华有意为此事说和,又点出前辈范志成担任使节时,两国的友好交流。追古思今,李华一再跟陈恒强调,两国情谊源远流长,完全没必要兵戎相见。

陈恒从头听到尾,知道李华没对自己说实话,索性也说起虚词,“此事不归我一个地方知府管。李大人真正要找的人,该是朝中阁老,或是福建巡抚。”

“陈大人怎么还跟我打起官腔,您是应天府尹,顺天府下就以你为长。由您替我出面说上几句,不比我跑断腿、说尽好话,来的更有用?”

李华使劲给陈恒戴高帽,按他的说法也能理解。整个大雍官场,只有顺天府和应天府的知府,位列从三品。

陈恒如此年纪,就能担此要职。论上一句对朝廷政局的影响力,绝对不在福建巡抚之下。

可惜陈恒看出李华在对自己打马虎眼,更加不愿搭理对方。这几年,随着大雍人踊跃出海,双方来往的越发频繁紧密。大雍朝廷对欧洲诸国,也不再是一无所知。

李华这次来的如此急切,不仅仅因为夷州海域的摩擦。更是卧薪尝胆数年的不列颠人,准备再来一次英荷海战,重新夺回海上霸主之位。

相比起故弄玄虚的李华,不列颠人这次就识时务的多。早在动手前,就直接派人来京师秘密商谈。

只要朝廷这次不选择站边,不列颠人无条件支持大雍收复夷州,更愿意派遣船只一同整治东瀛。

跟不列颠人的低姿态一比,荷兰人这些年就有些得意忘形、自视甚高了。

还想靠一纸盟约,继续稳住夷州局势。等自己打赢不列颠后,再来捞南洋的油水?

陈恒信步悠悠的走上一段路,见李华还是拿着往日交情糊弄。想着自己府衙里还有一堆事,直言道:“李大人,在下公务繁忙。若无别的事,请恕在下先行告辞。”

说话间,柳湘莲已经命人驾车上前。李华一见陈恒要走,忙要上前来留客,急道:“陈大人……陈大人……”

这次,陈恒并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。

不列颠也好,荷兰也罢。谁对大雍有利,谁就是大雍的朋友。

……

……

打发走不速之客,陈恒的车驾很快抵达金陵府衙。这两日,随着林如海先行一步去往京师。明眼人都看出自家府尹即将升迁入京,这可是烧高香的大好时候。大家有意无意间,都想给陈恒留个好印象。

他们这位大人,在举荐人才上从不手软。现任松江知府贾雨村,是他的多年故交。当年华亭县的萧主事,现在也已担任娄县知县。

迎来送往的笑脸中,都藏着众人太想进步的巧妙心思。不过陈恒对他们的能力、秉性,却是了如指掌。其中一些颇具才干的美玉,确实值得好好栽培。

给出挑的旧部留下一份举荐信,亦是知府的份内事。陈恒刚做完妥当安排,就听信达过来通传,说是家中有客人到访。

陈恒一时抽不开身,直接让信达把人请至府衙前堂。就在他低头处理公务时,贾宝玉小心推开门,缓步走进来。

“没打扰你吧。”

他一出声,抬起头的陈恒,才发现来客竟然是贾宝玉。

“来的倒是巧。”陈恒忙从位置上起身,将其喊入座,笑道,“不打扰,该处理的事情,都弄的差不多。”

自从五年前贾家被抄家后,贾赦和贾琏落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,王熙凤更是直接病死狱中。贾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,更是不敢在京师多待,草草收拾好家小、细软,就举家回到金陵故居生存。

往事做尘烟,除了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以外,到没有旁的好说。只这贾家二房回到金陵,一直蜗居在城南的陋巷中,与李纨、迎春、惜春等人共度难关。

宝玉这些年变化甚大,为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眼高手低,加之宝钗又为他生了个儿子。如今儿女双全的他,也是逐渐体会持家之艰辛。

可惜他跟贾政都是代罪之身,此生已经无缘官场。好在这些年还有几个友人接济,又借着宝钗的营生本事,家中的日子还算过得去。

“听姑父说,再过几日你们就要上京。”宝玉的面色上,闪过几丝黯淡。

京师啊,多么梦幻的词汇。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,此生怕是无缘再见。

“我就想趁这几天消息没传开,来给你道声贺。”

陈恒谢过宝玉的美意,亦是感慨着两家命运的变化。他略作闲谈,就问道:“家里都还好吗?”

“都好。薪儿已经会喊爹了。”宝玉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。薪儿是宝玉的儿子,比他的长女要小两岁。

提到自己这个幼子,贾宝玉的话立马多起来。他在金陵没什么朋友,贾家失势后,还愿意来往的人家更没有几个。

难得表妹夫今日有闲暇,贾宝玉正好跟他唠一唠家常。将儿子的趣事一说,话题不知不觉绕到自家的营生上。他跟宝钗如今在做些小买卖,维持家中的开支。

该说不说,宝玉娶宝钗,真是娶对人了。宝钗里里外外揽过大小事务,宝玉倒是把精力都放在教导孩子上。

陈恒一直默默听着,偶尔插上几句话。当听闻宝玉还给晟儿和憨园带了礼物来,陈恒又替两个孩子谢过表舅的心意。

“都是些小东西,他们俩能喜欢就好。”宝玉局促的搓搓手,这些年的摸爬滚打,早叫他认清人情世故。

他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国公府的公子,对方也不再是默默无闻的农家读书郎。

这些年,若不是明面上有个当知府的表妹夫,贾家在金陵的处境只会更糟,远不像现在松快。

所以对于陈恒的离去,最不安不舍的人就是宝玉。仿佛只要对方还在金陵一日,自家的日子就能一直平稳下去。

陈恒瞧出他的担心,想了想,只好道:“下任知府是我的同科好友,你不必担心。时过境迁,哪怕陛下知道你们的近况,也不会过多追究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宝玉听的内心一喜,他就怕新上任的地方官,一看贾家还敢偷偷做买卖,直接再来一次抄家。

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事情,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。

陈恒安了安宝玉的担忧,随即出声问道:“舅父、舅母的身体怎么样?”

宝玉微微低下头,颇为苦恼道:“还是老样子。”

陈恒默然点头,看来王夫人这辈子,是没有病愈的机会了。

自打贾家准备回金陵,又有兄长、元春先后亡故的打击,王夫人终于是彻底疯了。

陈恒过去看过她一次,王夫人一见到陈恒就不住惊呼:“不要杀我,不要杀我。”

弄的陈恒都不敢在贾家多待,只闲坐片刻就起身离去。

那次的经历,发生在陈恒初任金陵知府时。薛宝钗的小买卖才被前任知府查封过一次,也是在陈恒的默许下,他们家才敢把摊位重新摆出来。

两人又闲谈片刻,吃下定心丸的贾宝玉终于起身告辞。陈恒另有公务不便相送,就让信达代劳。

这俩人一路走至府衙门口,宝玉谦词几句,才跟送行人挥手作别。

信达突然来了兴致,站在府衙的门口,一直注视着宝玉消失在街上热闹的人群中,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。

这次一别,两家怕是难有再相见的日子。

再会了,荣国府的宝二爷。

……

……

陈恒处理完公务,正好得知黛玉、英莲回来。想到举家入京的事务多,自己也不好真当个甩手掌柜。

他忙放缓走入书房的脚步,转头来到黛玉屋内,正想嘘寒问暖一番。就见陈晟这个倒霉蛋,在黛玉面前抹眼泪。

又见黛玉手中拿着鸡毛掸子,再看儿子红彤彤的掌心。

陈恒想了想,突然觉得还是去书房看书更好。

事务繁忙,还是不要打扰夫人发威吧。

(全书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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