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宽拱了拱手，抬脚准备出去，司马真犹豫一下，马上又叫住他：

“冯兄弟……这，这是请帖，后天请务必过来，有件非常重要的事！另外，之前……是我对不住你，抱歉！”

站在原地，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，冯宽心内生出一种不同于之前的异样感受。

轻叹一声，双手接过请帖，纠结着要不要说一些原谅他的话，司马真爽朗一笑，直接上了楼去。

贡院距离秦楼不远，三人走到半路，小南抱着雨伞笑道：

“公子，你刚才怎么也说，一会要下雨呢？是不是……不忍心赢我这个小女子呀？”

“不过找个借口出来而已。其实吧，我一点都不觉得，马上会下雨……”

冯宽话音未落，头顶忽然响起一声惊雷，马上起风，天色瞬间阴沉下来……

眼望长天，陈志惊愕不已，“冯兄，我越来越觉得，你，并不是一个普通人。”

冯宽哭笑不得，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？莫非，就因为我说了这句话，老天爷马上就开始跟我作对不成？”

“公子，马上要下雨，伞拿着，咱们快些走吧。对了，现在未时没到，你可要说话算话！”

“得得得，又不是什么大事。反正南姑娘，你也吃不了多少饭，想呆在我们家，就一直呆着呗。”

冯宽接过雨伞，忽又回过味来，“志兄，要说谁不是普通人，那就是南姑娘！就是她，是她一早说要下雨的！”

陈志笑了笑，并不附和解释。

三人加快速度，刚到秦楼门口便落下雨点子来。或许是之前晴了太久，雨水从天而降，雨势越来越急，乒乒乓乓砸向京城的每一寸土地。

路上行人急忙找地方避雨，路边摊贩慌忙收起露天摊铺，没一会，原本热热闹闹的街市，马上冷清起来。

和外面相反的是，因为这雨，秦楼反而变得更加热闹了些。

平日里宽广无比的一楼大厅，更是难得座无虚席。

钱少的，便只花十文钱买张戏券，围挤在中间的戏台边上站着，与上头坐着的贵客、旁边站着的同伴们一起喝彩叫好。

可能是因为人太多，冯宽三人从大门进来，并没有像之前那样，专门有人过来接引。准备上二楼时，楼梯口更是有两个小姑娘劝拦：

“几位爷，二楼已经满座了，暂时不再接待新客，还请见谅！”

冯宽心内一喜，想着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省下银钱来，表面却故作惊讶道：

“那怎么办？我旁边这位，可是这次的科考案首，我还想好好给他庆贺一番呢！”

两位小姑娘齐齐看向陈志，见他俊郎非凡，一时两眼放光，其中一位当即笑道：

“原来是大才子啊！我过去问一下，说不定，能让你们直接上三楼去。”

留下的小姑娘也不拘束，大大方方地盯着陈志看了一会，忍不住捂嘴笑道：

“不知这位公子，如何称呼，是第一次来秦楼么？我叫翠玉，公子以后来这里，可以找我！”

陈志心内毫无波动，淡淡一笑，也不回她的话。

冯宽轻咳一声，“小姑娘，虽说我不是大才子，你也不能这么冷落呀！问完他之后，就不能顺便问问……我是谁么？我之前还来过秦楼几次呢，好像都没见过你。”

“嘻嘻……这位公子倒是……哎，对对对！上次听谁说起过，说是有个留着短发的奇怪男人，在我们这儿吃了一大桶米饭的，莫非……就是公子您？”

“姑娘你这样说话，很容易没朋友的知道吗？”

冯宽脸一黑，“是不是小红跟你说的？”

说曹操曹操到，小红刚好随着之前的小姑娘过来，听了这话，憋着笑解释道：

“冯公子别听她胡说八道，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的人！”

冯宽耸耸肩，忽然想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，连忙换了一副微笑面孔，朝她使了个眼色：

“咳咳，小红姑娘，我来介绍一下，这是我的朋友，陈志。

上次……你应该见过的，他今天科考中了案首，我想请他好好乐呵乐呵一下，可惜啊，二楼竟没了位置，三楼……想必也被人订完了，对吧？”

小红心领神会，捂嘴笑了笑，“这里确实已经没位置了，刚才杜妈妈说，让我带你们去北楼。”

“北楼？？”

冯宽又朝她猛地眨了眨眼，“北楼那边，不是几位大家住的地方么？一般也不接待客人，我们过去……似乎不太好吧！”

“冯公子可不是一般客人，您的这位朋友还是案首，当然去得！”

小红说完，见秦大家的贴身侍女刚好过来，不禁奇怪道：

“小蝶妹妹，你怎么有空到前头来了？”

“怕冯公子不认得路，秦大家让我带他过去。”小蝶略显羞涩地说。

听到这，小红和两个小姑娘顿时都惊呆了。翠玉一改方才的刻板印象，转而多看了冯宽几眼，不禁纳罕道：

“从来没听说过秦大家会亲自派人接引的。这位冯公子……哎，看多了之后，除了头发还是有些怪，倒也眉清目秀的。

也对，能和案首公子在一起的，不说大才子，至少也是小才子嘛！”

“那当然了！”

跟在两人后面半天没说话，小南突然横插一句，“公子他，这次虽说是倒数第五，可也是中了举人呢！”

几位姑娘一怔，马上笑得花枝乱颤。

冯宽回头瞪她一眼，看着小蝶，一本正经地说：

“小蝶姑娘，那啥，去一趟北楼，得花不少钱吧？不如，你回去跟秦大家说一声，就说等我攒够钱再过去拜访，行不？”

“啊？这……”

万万没想到他会拒绝，而且是用这种极其直白的方式，小蝶一时手足无措。

小红马上笑道：

“冯公子不必担心这个，方才杜妈妈交代过，让您直接过去便是。”

“咳咳……小红啊，你早说不就完了？”

冯宽没好气地白她一眼，当即整了整衣冠，豪气干云道：

“志兄，南姑娘，走走走，咱们去北楼！那里，可比这儿要安静舒服多了。”

三人很快被领到秦如雪芳阁，见里面书画满壁、墨香盈室，小南讶异道：

“公子，怎么感觉，这里像是文人才子的书房……咱们没来错地方吧？”

冯宽笑道：“秦大家诗词音律皆通，我估计啊，要是她也能参加科举，说不定能摘个女状元回来！”

“冯公子又在说笑了，不过附庸风雅，弄在这里充当门面而已……”

几人闻声望去，只见秦如雪素裙荆钗、不施粉黛地从里头款款出来。

冯宽当即叹道：“秦大家如此打扮，竟也能美得不可方物……”

秦如雪轻笑一声，“冯公子就不要打趣我了，真有这么好看，那你怎么，这么久都不来看我？”

“我，我是穷啊，真的穷！上次来前边二楼，差点都要了我的小命。若是正儿八经的来你这一次，接下来的一整年，我恐怕只能喝西北风了。”

“只要冯公子想来，我这里每天都欢迎。之前公子留下桃花诗，还没好好谢过，怎敢让冯公子再有破费！”

秦如雪摇摇头，又朝陈志笑道：“这位便是案首陈公子吧，果真一表人才。”

看到秦如雪的第一眼，陈志那如万年寒冰一样坚硬冰冷的内心，忽然就开始融化松软起来……

他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，呆呆地望着眼前、这个从未在他生命当中出现过的女子，再也挪不开视线：

“世上……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人儿！”

“她独自寓居于此，尽管名声在外，一定也是大有苦衷和迫不得已的……

她会不会，也和自己一样，经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呢？唉，同是天涯沦落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识，可怜可叹矣！”

“陈志啊陈志，你来秦楼好像也有几次吧，怎么以前……一直都不认识她呢？喝酒实在误事啊！”

“不行不行！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，万万不能耽于美色，醒醒，快醒醒！”

“唉，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，吃饭喝酒，娶妻生子，简简单单，又快快乐乐的活着呢？”

“喂喂喂！”

冯宽拍拍陈志胳膊，“秦大家随便说了句客套话，你还真以为自己一表人才，尾巴翘上天了不成？醒醒，快醒醒OK？”

“那个……不好意思……我忘了……”

被冯宽古怪的一句话惊醒，陈志脸有些热，挠了挠头，磕磕绊绊说了一通。

秦如雪莞尔一笑，见小南抱着雨伞在旁边眨巴着眼睛不说话，又好奇道：

“冯公子，这位姑娘是……”

没等冯宽开口，小南抢着回道：

“我是冯公子的贴身丫鬟，小南。”

“贴身丫鬟？”

秦如雪淡淡一笑，“冯公子刚才还说自己穷呢，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小丫头，即便是皇城里的那些贵人们，也不见得能有吧。”

冯宽苦笑一声，“秦大家别听她胡说，我哪有这本事啊，南姑娘只是……”

“公子，你也觉得我漂亮可爱么？”

小南继续插话，“萍儿姐姐明明比我好看，还有果儿妹妹，她也比我可爱呀！”

冯宽瞪她一眼，赶紧转移话题，“那啥，秦大家，来都来了，不请我们坐会？”

“噗……差点忘了，实在抱歉。小蝶，去泡壶好茶，把芙蓉香酥糕拿出来，再到荷月厅准备一桌好饭，等下我们过去。”

几人分坐而下，听得外面雷雨交加，冯宽伸了个懒腰，随口说道：

“下雨天，留客天，酣睡犹未眠啊！”

秦如雪眼睛一亮，“冯公子，我越来越觉得，这世上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桃花仙人，之前那桃花诗也好，上元词也罢，其实，都是你自己作的对吧？”

冯宽摇头苦笑，“我要是有那本事，也不至于考个武举，都只得了个倒数第五……”

“冯公子此言差矣，多少人读一辈子书都当不成秀才呢！下半年秋试考进士，无论是文进士还是武进士，只要公子能中，一样可以做官平天下。

唉，只怕到时……公子会愈发看不上我了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杜妈妈进来笑道：

“哎哟哟，雪儿可是咱秦楼的头牌，京城的花魁，冯公子，可不许把人拐跑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