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一夜惊魂

来到外院门口,冯宽拿下门闩,刚把门打开一条缝,门外那人早已等得不耐烦,连门带人猛地往前一踹。

冯宽躲闪不及,向后摔了个实在。

一瞬间,他的脑海一片空白,躺在湿滑的石板路上,好一会才缓过神来。

想爬起身,胸口却被一只粘满黄泥的皂底长靴死死地按住了。

顺着脚往上,冯宽看到的,是一张长满胡须、略显狰狞的圆形大脸。

大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像是一头猛兽扑倒了猎物,正在闻它身上的气味一样。

“小毛崽子,居然敢跟我玩花样!叫你开门半天不来,害得爷爷我在外面淋雨吹风,喜欢逗你爷爷玩是吧,啊??”

冯宽不说话,大汉脚下加了几分力,眯着眼看着他无力挣扎的样子,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雨水,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脑门。

冯宽胸口剧烈起伏,紧咬牙关,大汉笑了几声,收住脚,又弄得他猛咳不止。

“小毛崽子,警告你,可千万别跟你爷爷再耍花样,赶紧给老子准备好两桌酒菜,一会我再过来!”

大汉拍了拍冯宽脸蛋,也不等他回复,跑进厅堂查看一番,风风火火出门而去。

坐起身来,冯宽感觉胸口闷胀无比,喉头一甜,“哗”地吐出一口鲜血。

感觉舒畅一些,后背又传来热辣辣的疼痛,估计是被石头划破了皮肉。

坐在地上,看着血迹马上被雨水冲刷干净,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有次跟冯如海闹脾气,惹得他发了真火。那天晚上被罚跪,当时,也是在这个位置。

那天也下着雨。不同的是,那次他还有所依恃,拿准了他爹不会把他怎么样,硬犟着不肯起来,一直跪到昏过去,最后倒把冯如海吓得不轻。

“现在不一样,得自己站起来了!”

冯宽艰难爬站起身,忍痛先去洗了手脸,换了身衣裳。想着那大汉一会还要回来,一瞬间,他有种想逃去地下的冲动。

“不行不行!这样一来,客栈恐怕真要被毁了!

“不就是做两桌饭而已,又不是没做过,打发走就行了。”

做个深呼吸,冯宽跑进厨房开始生火。

过没多久,伴随一阵喧嚣嘶鸣,十数骑的队伍在客栈门口停下。

一方脸男子率先下马,盯着门头上的奇怪牌匾看了半天:

“确定没问题吗,云虎?”

“放心吧大哥,里面就一毛头小子,被我吓唬一番,魂都给吓没了,哈哈哈……”回话的正是那位圆脸大汉。

方脸男子旁边,一中年文士插话道:

“咱们行走江湖多年,最怕的就是女人小孩。”

“文举兄,咱们已经从江湖出来了,虽说还是要小心,却也不必太过拘谨。”

方脸男子微微一笑,“大家再辛苦一下,等到了江宁,咱们好好乐呵乐呵!”

“是!”

听到这惊人声响,冯宽挣扎犹豫了一会,还是决定出去迎接:

“外面风大雨大,几位客官,里面请!”

“饭菜都准备好了?”圆脸大汉领头进门,瞪眼问道。

“几位大哥,客栈已经很久没开业了,现在又只有我一个人,你们人这么多……饭倒是够,就是菜……可能会不够吃。”冯宽低着头道。

“有酒没?”圆脸大汉继续问。

“酒……酒管够!”

“还不快去?耽误了事,小心你的皮!”

冯宽唯唯诺诺点头,借着门口明亮的灯火,多看了圆脸大汉一眼。

冒雨小跑回厨房,一边煮饭烧菜,一边又把以前剩下的米酒勾兑了好几大坛。

方脸男子与中年文士上到厅堂二楼,其余人在楼下大堂围了两桌。

一会冯宽做好饭过来,先喊几人过来搬了米饭酒水过去,自己给一楼众人上了几大盘豆子咸菜,他们倒也不计较。

很多人脱掉衣裳鞋子,就着白米饭也吃得不亦乐乎。一时间饭菜味道夹杂着汗臭、脚臭味儿,差点没把冯宽给熏晕过去。

“这些人……都是饿死鬼投胎吗?”

回到厨房暗骂几句,重新过来时,冯宽将自己“努力”做好的几道菜端到二楼。

中年文士倒还好,头戴方巾像个读书人的样子,给他的感觉不差。

可那位方脸男子,虽说也是面带微笑,冯宽却有种被恶鬼盯上了的不适感觉。

两人夹了几筷子,中年文士脸色突变,一口吐了出来,指着冯宽便骂,全然没了方才的文雅。

“死小子,菜这么难吃,找死!!”

“抱……抱歉,刚才赶急没太注意,不知道……是哪里味道不对?”

“你他娘不会自己吃一口?”

冯宽干笑一声,战战兢兢地试了一口,整个人被咸得原地转圈、手足无措……

“不许吐,给老子吞下去!”

中年文士冷哼一声,冯宽只得强行吞下,又赶紧赔笑道歉:

“对……对不起对不起,我……重新回下锅再拿上来!”

准备收好菜盘下去,忽然发现那方脸男子正吃得津津有味,冯宽整个人看傻了。

“这位大哥,这菜……”

“当年闹饥荒,人肉树皮我都吃过,这算什么。”

方脸男子停下筷子,冲他笑道:

“小子,米酒你拿下去,换好酒来,这事就算了。”

强忍着不适,冯宽犹豫着说:

“这位大哥,客栈确实还有坛好酒,不过……那是我爹生前留下的,就怕……”

“怕什么?”方脸男子眉头一挑。

“就怕你们忌讳这个,不敢喝!”

夹杂着三分火气硬生生说完,见他二人沉默不语,冯宽马上就开始后悔了。

“完了完了完了!我这……也太不冷静了,他们要喝,给他们喝便是,非要去激一下他们做什么?”

还好,预想中的坏事并未发生,那方脸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,突然哈哈大笑。

“好小子,有什么不敢的,只管拿来!”

声如洪钟,震得楼下喧闹的众人,瞬间都安静下来。

去王芸梓房中取酒再回来,觉得自己已经弄明白了他们的脾性,冯宽放松下来。

想着那圆脸大汉还在一楼,他便故意先拍开封泥,进到厅堂时,所有人都闻到了那浓烈诱人的酒香。

果不其然,圆脸大汉起身一把抢过酒坛,两眼喷火道:

“臭毛崽子,有好酒不早拿出来,尽给我们喝这些鸟汤寡水!”

说完犹不解恨,大汉拿起酒碗朝着冯宽脚边狠狠一砸。

其他人跟着起哄,一起恶狠狠的盯着冯宽,砸碗声、讨酒声、叫骂声不绝于耳。

“诸……诸位大哥,这酒……就只有这么一坛了……还是我爹生前留下的。

楼上那位大哥英雄豪阔,不忌讳这些,我才敢拿出来给他喝……”冯宽缩缩瑟瑟,声音却也不小。

“云虎,怎么了?”

楼上传来方脸男子的声音,众人顿时噤若寒蝉,各自归位,不敢发出半点声响。

“大哥,没……没什么,有好酒来了!”

大汉瞬间换了一副脸孔,干笑一声,重新把酒递还给冯宽,难得有些拘谨:

“赶紧送上楼去,注意别洒了!”

“哦对了,这位大哥,差点忘了……这酒埋在地下很多年,还不知道能不能喝呢……”

冯宽装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,“万一有毒或者喝坏了肚子,那可就不好了。要不……麻烦您先试一下?”

“你……”

大汉直恨得牙痒痒,不过他也不笨,马上指向桌上一人:

“回二,你来尝尝!”

“虎头儿,嘿嘿,我倒也想啊,可以的话,一口干了一整坛都没问题。

不过嘛……大哥你们都还没喝,我怎么敢糟蹋好东西呢,还是您自己尝尝,再给大哥和陈秀才拿过去吧。”

回二也不上当,巧言拒绝。其他人见大汉望过来,纷纷躲闪开。

大汉一时下不来台,忿忿骂道:

“那么大的事都做了,还怕这个?一群没卵蛋的孙子!”

说着,大汉小心翼翼地倒了小半碗,犹豫一会,深吸口气,最后以袖掩面一口饮尽,人在厅内连跑带跳地走了两圈,方才放心大笑:

“好酒好酒,简直是酒中极品!哈哈,你们这群脓包,没虎哥我这虎胆,自然啊,也就没得这口福喽!”

众人或吹捧或悻然,都开始咽口水。大汉来了兴致,也不管冯宽,自己抱着酒坛乐呵呵上了楼,却只给方脸男子倒了一碗:

“大哥,好酒来了!这酒闻着香、入口极醇,我刚刚尝了半碗,绝对没问题,您只管放心喝!”

“文举兄,你先来。”

方脸男子不理他,起身给中年文士倒了一碗,大汉轻哼一声,声音不大,却足够二人听见。

“好酒,承蒙大哥厚爱!”文士起身捧起酒碗,一饮而尽。

“哈哈哈,文举兄真是海量啊。你这肚里能撑船,之前要是遇到明君,指不定也能为官做宰。”

“哪里哪里,让大哥笑话了,某不过一落魄书生罢了。再说了,跟着大哥您肆意江湖,不比做那朝廷的窝囊官快活自在?”

“文举兄真乃妙人也。”

方脸男子笑了笑,同样一口饮尽:

“好了,云虎你下去吧。剩余的酒,分给弟兄们尝尝,一会还要继续赶路,不要耽搁太久。”

等大汉下去,方脸男子忽低声道:

“那边都安排好了吧?上面那人,确定不会反悔?别到时给他们捞够了功业名声,最后又卸磨杀驴,再把咱们给抹了!”

“大哥放心,我都安排好了。那上面,也不止他一个人呢。哪天我们要是真出了事,哼哼,第二天京城就会真相满天飞。”

文士轻笑一声,“都是有头有脸的聪明人,他们犯不着再冒这么大险。咱们暂且逍遥快活一阵,等找机会再入了圣教,就是皇帝老子,也不能把咱们怎样!”

方脸男子喝下一口茶:

“还是你们读书人狠呐。那一家子好好的,就这么被你给毁喽。”

“谁让他运气不好呢!当年他比我运气好,上恩榜做了官,又享了大半辈子的福,差不多可以啦。”

不咸不淡地说完,中年文士眼神稍黯,自顾自地喝下半碗酒,方脸男子看得明白,只笑而不语。

“谁??”

骤然间,忽听到房顶碎瓦声,方脸男子大喝一声,顺着将茶杯猛地往上一掷。

倏忽间飞身破窗,上到屋顶,只隐约看见一个远去的黑影,稍作思量后,他又面无表情地回来坐下。

“看清楚是谁了?”中年文士皱眉问。

“那人轻功很好,很难追上。”

屋顶穿了个洞,这会漏下雨来,雨点滴打在桌上哒哒作响,两人都开始沉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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