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子，其实也没什么，以后你一定会有……”

“有你们，就足够了。”

冯宽忽然握住萍儿的手，望着昏黄的灯光下，她那张羞涩意动的脸，差点忍不住要亲过去……

可想到柳如烟的事，马上又恢复冷静。

松开手，冯宽眼含歉意道：

“萍儿，明天我要出去，可能不回来。后天要是回来，我……”

“公子，求求你别说了，明天不回来，后天一定要回来！”

次日一早，雨依旧在下。

萍儿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塞过来，冯宽只收了一张，半真半假地笑道：

“万一后天我也没回来，你也好有个依靠……”

“公子不许说胡话，萍儿不知道公子要去做什么事，反正……反正……”

说着说着，萍儿忍了一晚上的眼泪，还是落了下来，情不自禁地抱住冯宽，脑袋深深埋进他怀中。

冯宽大脑忽然一片空白，一动也不敢动。两只手一开始悬在空中，不知道该往哪里放，后来才慢慢挪向了对方腰身。

“放心，咱们的家在这里，我一定会回来的。另外，别跟果儿、南姑娘她们说这些，就说我出去两天即可。”

冯宽凑到在她耳边，柔声说了一会。萍儿平复好心情，擦了擦眼泪，笑道：

“不用担心，萍儿都会处理好的。只是……公子无论是去做什么，请一定照顾好自己！”

“嗯！”冯宽重重点头。

从客栈出来，进到萍儿叫来的马车当中，天刚蒙蒙亮。

赶车的老大爷扒开车帘，憨厚笑道：

“小老名黄柳，爷叫我老黄就行，这两天我都会跟着您，现在咱们去哪儿？”

“找个羊汤馆，味又正又冲的那种，先填饱肚子。”冯宽认真回道。

“好嘞，南市有家店，那味儿正好够。论年头啊，比咱大宋国还久呢。

爷坐稳了，走嘞！”

坊门刚开，路上行人还不多。马车里面比较简陋，一直有冷风灌进来。

借这工夫，回想起昨天，柳如烟那格外怪异的打扮、异常冷酷的言语，冯宽渐渐回味过来，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。

“事出反常必有妖！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，或者，稍微冷静耐心一些，多问两句也好啊！唉，要不是机缘巧合，听了林捕头他们的话，等明天一过，岂不是……”

马车行了一阵，外面渐渐变得热闹，冯宽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。

黄柳将马车停在路边，系好车绳。

冯宽披着蓑衣下来，看着路上肩挑背扛、赶车拉货的各色人群，听着近街远巷连绵混杂的吆喝声，闻着空气中飘散杂糅的酒香肉香，心内蒙上的一层层阴霾，似乎也变得轻柔了许多。

长呼一口气，冯宽笑问道：“黄老，这里这么多店，咱们要去哪一家？”

“还是叫我老黄好了。大路上的店面看着大气漂亮，里头其实没什么正经好货，东西还贵，爷跟我来。”

冯宽深以为然，跟着黄柳进了旁边的小巷子，七弯八拐后，最后来到一家看着并不起眼的小店前。

一股浓浓的羊骚味儿扑面而来，冯宽赶紧捂住鼻子，皱眉道：

“这味儿……也太那个了吧……”

黄柳哈哈大笑，“爷，这才够味够得劲儿呢！”

说罢，他先进了门，张口呼道：

“孙娘子，老样式，多来一份！”

“哟哟哟，今天这么早过来，是被你家婆娘赶出来了？”

说话间，一半老徐娘出来，看见黄柳身后的冯宽，表情微微一怔，仔细打量他一会，又捂嘴笑道：

“怎么还带了个俊小子过来？就你这磕碜模样，怎么也生不出这般俊的儿子来。嘻嘻，小后生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我……我叫冯宽。”

冯宽被她那黑得异常的的眸子、炽热张扬的眼神，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。

孙寡妇一边说，一边大方来到冯宽身边，“啧啧啧，身子骨不错嘛。书生模样，练家子身板。咯咯咯，看着就让人喜欢！来，让姐姐摸一下……”

冯宽一个激灵，赶紧往后退两步。

黄柳当即笑骂道：“别逗人家了，这两天，我可是专门给这位爷干活的，把人吓跑了我可不依你！”

“几个破钱而已，有啥宝贝的！小弟弟先坐一会，姐姐这就给你弄吃的去！”

店里面收拾的也不大干净，坑坑洼洼的桌面上黑一块紫一块的。

冯宽拿手指轻轻一碰，指尖便多了道油印，搓一下更是黏黏糊糊的……只好坐正身姿，尽量不往上靠。

一会孙寡妇端来两大碗羊汤，添了盘豆腐干，又切了盘半熟的牛肉过来。

“小弟弟，这种牛肉在外面可吃不到哦，姐姐可是看着你的面子，特意弄的！”

“孙娘子哎，你也太偏心了啊，哥哥我来了这么多次，连牛肉沫儿都没见过。爷，今天跟着你呀，我算是享福喽！”说完，黄柳夹起筷子便往嘴里送。

闻着浓烈的羊骚儿味，看着面前还带着血丝儿的牛肉，冯宽屏着呼吸，最后只夹了块豆腐干，刚嚼一口便觉得酸涩无比，差点直接吐出来……

“小弟弟，这些，都不对你胃口？”

“呃……不不不，只是……有菜无酒，有些不对味儿。黄老，我先出去……看能不能弄壶好酒来！”

说完，冯宽赶紧起身出门，连蓑衣都忘了拿……

孙寡妇在冯宽的位置上坐下，用他的筷子夹了块牛肉，先在羊汤里涮了涮，随后慢慢送到嘴里，闭上眼，一脸享受道：

“当年……一开始他也这样，一旦接受习惯，后来就喜欢往这里跑了。”

黄柳停下筷子，抱着海碗喝了一大口汤，似笑非笑道：

“这么多年过去，还念念不忘呢？”

“你个老货自然不懂，出去盯着吧。这娃儿虽说看着古怪，毕竟也是老大的后人，这整个南市啊，以后还是要交还给他的。”

“咱们老大复姓司马，这娃儿模样虽像，却是姓冯，确定……没弄错吧？”

“黄老头儿，你一把年纪，真是越活越糊涂了！老大当年差点成功，最后不得已逃去南边，改名换姓不是很正常么，你把冯拆开读试试！”

“二……马……嘶，原来是这样！”

黄柳拍了拍自己脑袋，“哎，那你说，老大会不会，也回这里了？”

“老大改名冯如海，已经不在人世。”

孙寡妇忽然神情低落，“等这娃儿再大些，把东西交给他，我也要回草原去了。”

黄柳沉默一阵，忍不住劝道：

“草原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草原了，妹子，你真要回去？”

“那里没人记得我们，正好。你在这里好好呆着，我还是想回去看看。”

“妹子，之前我没说，其实……京城里面，就有你想看的人。”

“谁？”孙寡妇面色一紧。

“我还不是特别确定，她在城北，那里……不好进去。我只在秦楼附近远远见过一次，她……应该也是从草原来的！

孙寡妇微微一怔，“知道了，你先去吧，没什么事，最近不要再来这里。”

……

柳如烟平常都会睡到中午才起来。可今天不同，早上，秦楼的丫鬟们刚刚起床梳妆的时候，她便已经坐在了窗边。

外面一直下着雨，冷风从窗口灌进来，扑打在毫无生气的脸上，像是两个同样寡语寡言的刻薄人相遇一般。

柳如烟除了难受，竟还觉得爽快。

一会风大了些，吹得妆台上一阵凌乱，她也没兴致再去整理，心里甚至想着，风能再大一些才好。

就在这时，一个什么东西落下，她光光的脚面上忽然多了个东西，将柳如烟愈发疯狂的念头渐渐掐灭。

暗叹一声，收回看向窗外无边雨景的目光，柳如烟低头一看，内心微微一颤，再也移不开视线。

小心翼翼地捡起这只熟悉的香囊，上面绣的几个云样图案还清晰可见。

里面空空如也，香料药花早已耗尽，可那种刻在灵魂深处的独特香味，仍有些许的残余。

柳如烟捧着香囊凑到鼻尖，闭上眼，狠狠吸了一口，睁眼看向外面的风光，嘴角开始微微上扬。

往日，那些单纯又美好的身影画面，很快又跃上，她持续灰暗了很久很久的心头。

生怕这种画面消散，柳如烟赶紧起身关窗，怅然又欢喜地窝回到**，将香囊贴在自己额头，再闭上眼。

仿佛自己，马上又回到了江陵县衙大牢，那个漆黑却芳香的夜晚。

“柳姑娘，柳姑娘！”

然而梦还没开始，她马上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。

柳如烟并不想回应，用棉被蒙住了头。

“柳姑娘，冯公子说有紧急事，一定要见你！”

柳如烟身一震，激动得掀开被子坐起身，刚想说什么，额头的香囊忽如飘萍一般落在了床尾，将方才，那个美好又脆弱的梦境彻底击碎。

闭上眼深吸一口气，一会睁开眼，柳如烟毫无感情地回道：

“让他走吧……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
“哦。”

像是花掉了最后的力气一样，柳如烟浑身无力地坐靠床头，痴痴地望着香囊，口中呓语：

“时间一久，香味，自然就消散了……”

“李清姝，你赶紧给我出来！”

听丫鬟过来回完话，冯宽又急又气，顾不得许多，直接便往北楼冲了过来。

后面几个丫鬟一边追一边喊，冯宽弄不清楚柳如烟具体住哪里，急匆匆上了二楼之后，像个发酒疯的醉汉一样，一间房一间房的不断敲门：

“清姝，我都知道了，之前是我不对！”

“不管什么事，一定都有办法的，不要一个人默默承受好么？”

然而，听到这些话的一众陌生女子，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：

“大清早的，是谁在大呼小叫？就没人管管吗？”

“哪里来的酒疯子，还让不让本姑娘睡觉了？”

“哎不对，这声音，好像有些耳熟……”

跑完二楼又跑三楼，等来到柳如烟房间门口时，冯宽被一大群人给层层包围住。

“哪里来的毛头小子，打扰几位清倌大家休息，看不剥了你的皮！”

冯宽心火正旺，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彪形大汉，毫不示弱地警告道：

“别过来，一会伤了你们我可不负责！”

“哈哈哈，你小子说话有意思啊！负责，奶奶的，爷几个，一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，一起上！”